目 次
一、如何读书
(一)为何读书
1. 掌握主要理论流派
2. 积累理论敌手的素材
(二)如何读书
1. 连接概念与经验的阅读习惯
2. 接受一种方法、一套理论
3. 学会阅读理论著作
二、如何写读书报告
(一)拨开观点的“迷雾”
(二)连接经验与理论
(三)找出文章的理论红线
三、如何做研究
(一)“求真”:历史感与真实感
(二)悖论与逻辑
(三)走向实践社会科学
七周七次的课程、每周三天的阅读、共计七本书的梳理,组成本次研修班的主要内容。回首看来,学习多派理论、聆听黄老师教导、结识一众好友,成为本次参与课程的最大收获。在课程结束后的第四天,在总结过去经验的基础上,一种想要回顾的“冲动”油然而生。若要将两个月的学习经历视为一本书籍,那么课程总结也便是“最后一次”读书报告。对此,笔者将抽象出三条红线,分别是如何读书、如何写读书笔记以及如何做研究,同时连接“经验”(具体经历)与“理论”(内心感觉)对本次课程做一宏观但又具体的考察。
一、如何读书
在研修班的第一堂课上,黄老师便开门见山地告诫阅读理论著作的重要性,也即课程开展的基础,我们为什么要读书。为何读书,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问题,答案或许是:我们要学会思考、获取智识、与前人对话等等。但对于学术研究而言,阅读理论著作的作用究竟几何,却有待细细品悟。对此,有两点理由尤其需要注意,其一,掌握主要理论流派,其二,积累理论敌手的素材。前人有众多的理论著作,对我们来说是有用的资源,因此,首先要掌握不同流派的理论,例如课程中所提及的恰亚诺夫的实质主义、韦伯的形式主义抑或自由主义、吉尔兹的后现代主义等。在此过程中,区别经典理论与庸俗理论,对经典理论有所把握是学术研究的基础。学习理论的目的不是寻求或掌握全能性的真理,而是提出问题,较高的一个境界是在理论和实际脱节点上,或不同流派理论的交锋点上,提出问题,并试图超越现存视野。理论的作用不是找答案,而是对我们有所启发。所有理论都有盲点,尤其是对中国经验而言。换言之,掌握主流理论是问题提出的基础,读理论但不信理论。其次,树立理论敌手。一般情况下,学术研究均非“开天辟地”、而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渐进性发展。对此,找到理论敌手,是学术研究的关键出发点,通过与现存理论的对话能够进一步澄清、推进自己的分析概念。就本课程中的书目而言,每本书均有其理论敌手,例如萨义德的东方学,其理论敌手便在于实证主义、形式主义。
在明晰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后,究竟如何读书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对此,黄老师提倡,首先要养成连接概念与经验的阅读习惯。读书必须要掌握作者的中心论点(当然有许多没有形成中心概念的著作,甚或主要是经验信息堆积类的著作),而为了精确地掌握一本书,也是为了锻炼自己概括能力与养成连接经验与概念的思维习惯。读书笔记要总结作者对自己中心论点的主要经验支撑证据,并同时照顾到中心论点次一级的阐发性概念及其经验根据。最后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作者把你说服了没有?或者,如果由自己来写这本书,会做怎样的修改?这样的读书习惯也是为自己做学术研究,写学术专著的一种锻炼。能够清楚掌握好的专著的设计和结构,才有可能自己撰写优秀的学术著作。其次,阅读必须首先接受一种方法、一套理论。也就是说,先在某一种理论流派之中,深入浸淫一段时间,作为入门方法,锻炼自己概括和连接概念的能力,然后进而学习其他流派。通过理论与理论的对话,能够更好地掌握一本书的精髓。再次,学会阅读理论著作。其实,在研修班之前,我很少阅读理论著作,尤其是世界性的大理论。专业的视野局限了我的认知范围,从而无法将中国的实践经验与经典理论进行对话。在黄老师的引导下,我才真正开始阅读、钻研并初步掌握理论著作。可以说,只有在掌握理论之后,才能发现悖论现象、拥有理论自觉。
二、如何写读书报告
在黄老师看来,要精读一本书,读书笔记是尤为重要的。阅读之后,在几个星期到几个月之中,对一本书的记忆是比较清晰完整的,之后便逐渐模糊,几年之后便几乎不可能在脑袋里作详细的找回检索。因此,我们要在记忆清晰的时候,精确地总结这本书以备将来之用。这样的总结,不是被动的摘抄,而是积极的消化,迫使自己在记忆最完整的时候,按照上述的方法精确地掌握这本书并对之进行系统思考。因此,如何撰写读书报告成为这门课的关键内容。在黄老师七周的教导下,在读书报告的撰写上,笔者形成了三点心得。
其一,拨开观点的“迷雾”。我们需要区分题目、论点、方法论与观点,并找到全文的支撑性论点、同时掌握经验证据。一本书的观点固然重要,是重要的理论武器,但却难免陷入左右的倾向,而关键在于经验与论点的连接以及观点的提出过程。若是阅读一本有份量的经典书,只看观点,要么就是空洞的外国理论,要么虚无缥缈的理论推衍。实际上,伟大的理论从来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从实践经验中出现的,关键在于如何将理论与经验相连接,这是我们读书笔记所需要着重考虑的。
其二,连接经验与理论。在掌握文章中心论题后,要将每个分论点与经验事实相连接,一要看经验事实是否真实,二要看经验到理论的过程是否符合常理与逻辑的判断。对此,初步的做法是,将经验与理论(或论题)摘出来,先做对照、找到二者逻辑的连接点;较高水平的做法是,选择关键的经验事实,将经验融入到论点的论述中,找到二者的理论连接点。
其三,找出文章的理论红线。好的读书报告并非记叙型的,而是反思性的。若是只将核心论点与经验事实加以堆砌,只能流于一段“流水账”,因此读书报告的关键在于理论红线。一本书的理论红线可能十分明显,也可能掩藏于内容之中。尤其在后者的情况下,便需要借助理论敌手的帮助。一般而言,凡是理论敌手所没有解决的、与实践经验相悖的,恰恰构成文章的中心议题。
一旦做到了前述三点(梳理理论红线、找到理论敌手、作出经验判断),读书笔记的写作便可被简化为一种技术性操作,其一般需要遵循三个步骤:第一步先概括中心论点,第二步概括需要批判的理论敌手,第三步是作出经验判断,连接经验和概念。阅读经典著作,首先是要掌握其中心论点,用自己的话(一段,甚或是一句话)表达出来。然后,用三、四段总结其主要的次级论点,同时总结其经验证据,注意到概念与经验证据的连接。总结的时候,必须要精确,并尽可能用自己的话(因为那样才会消化,使它变成自己的东西)。一个可行的阅读次序是先看首尾,掌握其中心论点之后才逐章阅读,每章看完之后用自己的话总结。
三、如何做研究
阅读是学术的开始,读书报告是学术的基础,而最终的目标做到真正的学术研究。优秀的学术贡献需要带有明确的问题,经验证据的目的是用来解释重要的问题,而问题的提出要靠经验与理论的连贯适用,不可偏重单一方面。最理想的状况是通过新鲜的经验证据来提炼新鲜的概念,用以解决重要的理论问题。而理论问题,既可以是不同流派理论的交锋点,也可以是理论与实际的脱节点。也就是说,理论可以被当作对经验证据提出的问题来使用,但绝对不能被视作已有的答案。真正的学术研究是从中国的经验实际或实践出发的,经验是其永远的研究素材与归宿,即形成一种实践社会科学。
当然,质疑理论是学术研究的态度,但并非学术研究的目的,其关键在于两个字,也即黄老师所言的“求真”。只有经验有着深入的把握、对理论有着基本的掌握,才能作出真正的研究。对此,我们首先需要秉承两个观感,分别是真实感与历史感。其一,真实感是对经验事实的真实感官。中国社会处于巨大的转型之中,大量独特的经验事实不断冲击着既有的理论,几乎所有重要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释,甚至可以说,中国当下的方方面面均是悖论的集合体,即与西方理论相背离。换言之,真实感的根本目的是勾勒出有待考察的问题相关的基本经验现实,尤其是其中的悖论现象。其二,历史感是对问题的历史化解读,从历史本身发现问题和解释问题。只有深入中国历史,才能认识到,中国历史实际与西方逻辑迥异:表达与实践既背离又抱合,既矛盾又统一。同时,开阔的历史视野有助于减少由于意识形态、理论立场所带来的思维上的局限性。黄老师经常告诫我们,“不要经常被大理论所吓唬,觉得自己的真实感不可靠。对于不符合真实感,不能只从理论出发。学术的目的就是发现真实,说服他人”。因此,保持这两种观感,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发现问题。
那么,问题又是从何而来呢,答案是从悖论与逻辑中来。中国几乎所有的现象都与西方理论存在背离,几乎都是悖论。长久以来,尤其是在学术研究方才起步阶段,由于缺少本土的理论,无一不是甘做西方理论的注脚。只是,一味地剪裁经验事实适应西方理论,确实容易为主流刊物所接纳,但却背离了真实感。因此,只有认识到中国的悖论性,才有可能连接中国的实际与西方的现代理论,并将学术研究扎根于中国的实际。对此,首先,我们需要注意到悖论的重要性。对于学术研究而言,需要正视悖论,而不可像当今许多研究那般,硬把中国的历史与现实盲目地塞进西方的理论框架。悖论有三种存在形式,其一,理论与经验的脱节:一个好的方法是从经验证据与现存理论的脱节点出发,与现存理论(尤其是经典性的著作)对话来澄清、推进自己的概念。典型的例子为,黄老师认识到中国清代法律实践的特殊性,发现中国古代实质理性的实践本质,从而与韦伯的理论进行对话。其二,跨越不同理论流派,在多种理论的交汇点中找到问题。因为同一流派中的论证,多只关乎次级问题,而不同流派的交锋点,常常是最为基本和关键的问题;通过不同流派之间的争议,可以更清晰深入地同时掌握不同概念,并把自己的认识和问题提高到最基本的层面上。典型的例子如,黄老师的《华北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通过借鉴三大理论传统,形成一种超越意识形态对立的研究进路。其三,还要注意到,中国的历史实际存在着一种表达与实践的特殊背离,这一点可谓是中西方思维的基本差异。其次,注意逻辑的重要性。大多数研究者遵循的是一条单线逻辑,其有两种表现形式,一是仅仅偏重演绎或是偏重归纳;二是遵循西方逻辑,拒斥实在的经验事实。对此,黄老师指出,真正的研究应当是形成新的逻辑抑或双线逻辑:其一要做到先归纳后演绎;其二要做到创设出一种新的逻辑。其典型的例子在于,中国的无过错情况下承担责任的问题,需要摆脱西方的严格责任而走向无过错责任。
实际上,在学术的世界里,西方理论体系、逻辑框架的统治是无处不在的,但悖论现象却疏少学者注意。在刑事诉讼领域,这一现象可谓是大行其道。一直以来,围绕对抗制展开的法官中立、控辩对抗,以及一整套程序正义体系,占据学界的主流地位;几乎所有的讨论均是在这一背景、前提下展开,将之视为不言自明的真理;但是,需要反思的是,我们是否必须遵循程序正义这样的单线逻辑,我们又是否必须在英美或大陆之间选择其一。如果说西方经典理论建构了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那么中国便是一个黑白混搭的灰色世界。立足黑白世界,西方理论构建出一种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如传统与现代,家庭式农场与资本主义大农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国家与社会,政府与市场,理性化的科层制与非理性化的家产制,形式理性法律与实体非理性法律。但是,中国的制度经验却时常破除这种二元对立的局面。对此,我们需要追问的是:中国所呈现的灰色世界是对黑白世界的“偏离”而最终将回归到黑白世界,还是灰色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制度常态?在黑白与灰色的背后是否还有一个更深层的逻辑决定色调配置?具体来看,在发现一个实践问题之后,学者时常会想当然地将之归结为实践乱象、制度改革的对象,殊不知陷入了单线逻辑、进入西方非此即彼的理论框架、错失了悖论现象。实际上,如果从中国的经验实际/实践出发,而不是从舶来的理论出发,或许便能认识到中国的悖论性。在面对悖论的情况下,绝不能把中国的历史和现实盲目地塞进西方的理论框架,而应当从实践经验出发,通过概念化的努力,与西方成熟理论展开对话。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正如黄老师所教导的,我们需要摒弃西方理论所隐含的价值规范和意识形态建构,需要警惕西方理论所蕴含的预测指向可能带来的误导和“陷阱”,立足本土经验,用能够准确掌握中国实际的研究方法,探寻出一条扎根于中国实践的理论概念和社会科学。
最后的最后,课程虽然已告结束,但道不尽的依旧是感激之情。感谢老师的教导,每一次的督促、引导与鼓励始终铭记在心;感谢同学们的陪伴,短暂的同窗时光令人难以忘怀。山水一程,何其有幸!
(王瑞剑 北京大学法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