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博士生 桂涛
参加《社会、经济与法律的实践历史研究》课程无疑是我这一年最大的收获。课程结束到现在,快一个月了,稍微总结一下,约略有三个收获。第一个收获是养成系统做笔记的习惯。做笔记,这是从本科以来,就不断听得到的。但是,好像没有哪个老师真正把它作为一个重点,来指导学生。因此,我虽然知道做笔记的重要,却从来没有做过读书笔记。黄老师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真正把做笔记作为教学内容的老师。黄老师仔细的讲解做笔记的方法,"强制"要求两周交一次笔记,认真批改笔记。在这一系列的"逼迫"下,我终于开始做起读书笔记了。经过9周之后,总算养成读一本书后,把它的核心论点、次级论点、经验论证给总结出来的习惯。做好笔记,再来参加课堂讨论,笔记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这个优势,在和我经常参加的"朦胧派"式的讨论课一比较,就更明显了。讨论课在大学已不算什么新鲜事了,现在的硕、博课程很多都采取这个形式。但是,这些讨论课大多不要求做笔记。根据我的经验,读完一本书不做总结,通常抓不住重点,往往限于枝节。即便对"整本书究竟要说什么、","如何展开论证的?"等这些问题有所察觉,也多半是模糊的。这种情况下,进行的讨论课,我把它称为"朦胧派"式的讨论课。以这样的状态来讨论,也只能围绕着印象、感受展开,谈谈这本书某处、某处写得怎么样,某页、某页让我联想到......那么一二十号人坐在那里,似乎是说一本书,实际上,各自都在自说自话。做笔记的好处,就在于围绕着核心论点、次级论点、经验论证,把一本书再重新组织起来,等于是在脑海中重构了整本书。这样再来讨论,就有的放矢得多、实在得多。在这个意义上,我把黄老师的讨论课称为"写实派"式的讨论课。
第二个收获是对理论的实用态度。喜谈理论可以说是现在的通病,今天言必称福柯、哈贝,如同当年言必称马列。只不过当年是政策迫使人们不得不打着马列的旗号,今天则是自觉自愿的。在历史学领域,我可以算是一个深陷理论而不能自拔的人。最初,被黄老师这门课程吸引,也是因为要读韦伯、布迪厄、萨义德、吉尔茨等理论大家的著作。上了课后才晓得,黄老师不是要把我们培养成"理论家",相反,是要破除对"理论"的迷信。黄老师强调理论不能当"圣经"来读,而是要用理论来提出问题,理论的对错要用现实感来判断。因此,黄老师主张掌握多个不同流派的理论,并把理论历史化。让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对舒尔茨和吉尔茨的讨论,读《改造传统农业》时,人力资本、零值劳动这些概念,看起来都说得头头是道。读《地方性知识》,用地方文化符号系统解释地方的观念,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还有对抗西方霸权的味道。但是,当考虑把他们用于理解中国时,似乎都掩盖了中国社会中的一些重要的要素,人力资本掩盖了不公平的制度,地方性知识则屏蔽了近代中国的变迁,把中国本质化。经过这一番清洗,我觉得自己从理论中,解放出来了。
第三个收获是学术研究的立场。这也是我最大的收获。学术研究的立场无疑是研究展开的出发点和归结点,但是我们现在似乎不太谈这个问题。黄老师旗帜鲜明地打出现实感和历史感。我理解,这就是黄老师进行学术研究的立场:最终衡量他的学术研究的标准,是从现实中获得的真实感,而不是某种意识形态或理论体系。因此,他的研究最终也是以理解现实为归结点,而不是论证某个意识形态,或者完善某个理论体系。我以为这个立场是至关重要的,国内现在学术界诸多问题的根源都可以溯源到这个问题。在国内历史学界,目前最为新锐的潮流,非新文化史莫属。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热衷与此。但是,当我试图把这一时髦的理论运用于具体研究时,却缺乏激情,进展缓慢。我一直认为是自己对新文化史的理论掌握的不够,需要更深入学习理论。接触了黄老师,才醒悟过来,我的问题出在没有立场,因此找不到归结点,也形不成问题,所以始终在外面打转。我想这也是国内新文化史的一个通病。例如,现在颇为流行的物质文化史、妇女史、阅读史,历史的细节越来越多,但是历史的面目越来越苍白,不知道研究者为什么要把这些历史的"边角料"给开掘出来。我以为,这正是立场出了问题,新文化史研究者的立场大多不是要理解中国,而是要与国际学术接轨。因此,国外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奇异的现象。在西方历史学中,新文化史的兴起,是针对社会经济史过于偏重物质层面,不满于其对欧洲历史的理解,强调表象世界也是历史变迁的一个动力。它虽然采取了不同的进路,但是处理的仍然是社会经济史处理的问题,集中在解释法国大革命的发生、近代世界的兴起等老问题。因此,新文化史与社会经济史之间,能够形成对话。与此相反,中国的新文化史和社会史却基本处于一种互不交流的状态。新文化史完全在社会史在外,讨论另外一些问题,如明代人的服饰、近代人阅读什么书籍等问题,至于这些问题如何与社会史关注的问题发生关系,对理解中国历史有多大意义,却没有人理会。究其缘由,就在于新文化史的立场是与国际接轨,而不是理解中国。其归结点就在为做新文化史而做新文化史,把中国变为西方理论的一个注脚。与黄老师的交流,使我确立起自己的学术研究立场,应当以理解中国为我的立场。这也是在课程中,阅读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获得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