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体会
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 彭超
这几天忙活着在北大学习数量分析方法,是老师的同事Treiman教授讲授的。作业非常多,压力很大,课程感想一直都没有来得及写,总感觉欠了自己一笔账,对这一年的学习缺一个交待。现在课程安排为了奥运会有所变动,作业也相应地稍微减少了一点。为了奥运会而修改课程安排,也是现实生活中民族国家作用的一个体现。得益于民族国家的作用,我最近两天压力缓解了不少,一直感想很多,还是先写出来,请老师批评。课程感想也可以一稿一稿地去修改。功利地看,不敢妄谈经验,希望为将来继续参加研修班的同学提供一点教训,就很知足了。
课程感想
课程的上半年是理论阅读,我想这一段时间收获很大。我在经济学和管理学方面阅读的教材、专著以及论文很多,但是韦伯等都只读过梗概,布迪厄、萨伊德等都是首次接触。通过研修班的讨论学习,我发现甚至自己以前对经济学理论的阅读也没有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去阅读和批判。只是阅读,并接受其思想。这样很容易陷入阅读圣经的那种状态,也就是说,可能陷入原教旨市场主义。通过各家各派的理论阅读,我增长了不少见识,有一种经济学外别有洞天的感觉。尽管一开始很艰难,因为知识背景难以接受,自己有了一套思考问题的逻辑,并且因为思维惰性,习惯于在自己原有的逻辑之下进行演绎推理。而且以前我的专业倾向于应用,对形而上的东西很难接受、理解。好在有老师和各位同学的帮助与支持。我比较庆幸以前没有迷信"市场万能",更加庆幸在迷信"市场万能"之前得到了老师的教导和研修班各位同学的帮助。
理论的阅读是从黄宗智教授的著作开始阅读的,按老师的话说,是有机会与作者直接对话。华北和长江两本书我很早读过,折服于其中对理论的综合,对问题的深入分析,可惜一开始很多其他任务干扰太多,我没来得及写读书报告。而到了老师清民法律的书,我终于开写读书报告,受益很多。在老师评判的时候,说过"表达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合起来又是一回事",我当时还没有了解到老师的良苦用心,后来深刻感受到了,这会在后面详细讲。
之后,我报的小组阅读是形式主义学派,我经历了研修班学习最痛苦的一周,阅读哈耶克的著作在研修班上被我称为"torture"。尽管我是经济学背景,但是我对新自由主义是停留在别人的转述和批判上的,之前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种形而上的理论,并且详细阅读的是翻译者晦涩难懂的语言。我几乎整夜未眠地去阅读(有些像我最近的生活,整夜未眠地做作业)。但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似乎看到了哈耶克与国内一些经济学家的传承。我把哈耶克对社会主义的计算理解为对社会主义的清算,而结合过往的阅读,发现国内对计划经济的清算似乎也是沿着这个思路,不过没有那么形而上而已。这下豁然开朗。
之后,萨伊德、吉尔茨的后现代,布迪厄的实践感,各种理论学派在研修班上你方唱罢我登台,很多书尽管我没有全面详细阅读,但是通过向大家学习和老师的帮助,我大开眼界,思考问题的思路大大拓宽。当然,后来很多师友批判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不精,这是我一直都受其困扰的一个问题。好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整理,我当时形成的学习思路是左手抓形而上的思想研究,右手抓技术和实用分析工具。尽管我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结果,但是我想我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终点是原教旨市场主义的发展道路上。
研修班上最后一次写读书报告是汪晖著作的读书报告,在老师的授意下,我处理其中新自由主义的部分,阅读了《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中的一小部分,这直接导致我后来花了半个月的补助,买了一套修订版的《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一方面是为了阅读全书,另一方面是表达对这位老师极为推崇的学者的敬意。我还专门写了新自由主义的几个关键性谬误,以清醒地认识原教旨市场主义。更进一步,清醒地看待各种思潮、主义。
以上虽然也是课程所得的一部分,但是主要偏重于看问题的一种高度。下面具体写一下我个人在研究方法、分析问题的思路上的所得,或者说是偏重于做学问"怎样做"方面的所得。
课程所得
首先是分析问题思想上的所得,我基本上形成了对理论研究中"非此即彼"二元论的警惕和批判。老师对农民研究的批判综合,是这种分析问题思想的经典体现。《华北》一书中对形式主义、实体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分析综合。小农为满足家庭生计而生产,有在某种程度上追求市场带来的利润,而他们同时又是阶级社会和国家机器下的一个底层阶级。形式主义逻辑停留在小农理性和对市场激励做出的反应上,实体主义发现了这种不足,强调小农为了家庭生计而生产,并且对经验与理论进行了成功的连接。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又提供了一种对小农面目进行刻画的角度。但是,各种理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非此即彼"。我个人感觉,学者在传播自己的思想时,为了让人能够接受,总是过分地强调支持自己理论的那一个方面,在与左手或者右手边的敌人对抗争论之时,越来越倾向于左,或者右。最终左到了极权主义,右到了原教旨市场主义。老师在二元对立中,寻找二者的连接或者第三领域,如同在《清代》一书中,在官方判案与民间调解两者之间,再发掘一个半官方调解,暂时搁置其他学者对老师这一发掘的批判,单论这种分析问题的思想,就已经是用心良苦。正如前文所述,我当时虽然不了解,但是后来越来越真切地感受到了,也感受到了老师"寄希望于下一代"的殷切期望。在老师最近的著作中无处不体现着这种思想,半工半耕的小农,一方面避免将现在的中国小农等同于过去的背靠黄土面朝天的小农,另一方面避免了将农民工纳入现代工人阶级的分析方法。我目前还远远达不到老师的期望--在批判"非此即彼"之后建立自己思想体系。尽管如此,我在分析问题的时候,已经能够警惕这种"非此即彼"的倾向。当然,能否做到做学问中没有这种倾向,还需要时日。
其次是阅读方法的所得,以往的阅读我全书从头看到尾,经常贪多嚼不烂,或者前后不搭,断断续续,所得甚少。现在阅读一本书,先读前言,再度结论,中间部分快速阅读,发现作者的左手边上的敌人和右手边上的敌人。当然,读论文也形成了类似的读法,只不过对很多技术性的文章,这种思想上的敌人就变成了技术上的敌人了。有时候,我读一些著作找不到作者批判的敌人,或者只找到了左手边或右手边的一个敌人,就再去深入分析。发现但凡大师之作,总能找到他们树立的两个敌人。比如林毅夫的《中国的奇迹》一书,通篇批判左手边的敌人--"赶超战略",但是对于这样一位芝加哥学派在中国的代表人物,我一开始没有发现他右手边上的敌人是谁,感觉很迷惑。但是,再仔细阅读,发现了隐藏在角落里的"激进式改革"。当然,他把激进式改革最终与"赶超战略"放在了一起--自己的对立面进行批判,并且通过追赶溯源,把两者推向重商主义的后裔这一角色,最大程度上团结了新古典经济的力量。对论文的阅读,我也采用了相似的方法。当然,因为学科背景,我对阅读的论文主要是技术性的,很难找到思想上那么"大块头的敌人"。
再次,是在对一些具体问题的看法上。在发展理论方面,以往的学者,或者说我自己阅读的著作集中于讨论技术、制度以及市场的作用。民族国家的作用被忽视了。例如,对中国农业失败的讨论,关于中国的饥荒,大家的似乎停留在"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上,或者进一步有人用食物获得性、赋权等去分析,国家在其中的作用被忽视了,当然此时民族国家起到的是一个负面的作用。类似的错误,也发生在对中国农业成就的讨论上,多数是集中于制度、技术的作用,国家的作用只是一带而过。我最近写的一本书的一章,也是我研修班提交的大论文,分析了农产品流通制度,写作中发现国家的作用非常之大,因为市场机制尽管发生作用,但是如果没有国家的政策在其中起作用,或者至少是一种激励或示范作用,就谈不上"内生地"导致了制度的变迁。
还有,在写作方法方面也有所得。根据老师的介绍,美国的学生写作有一个比较好的习惯,就是每一段都会在第一句开宗明义,从而使得文章思路比较清晰,这种习惯会一直跟随研究者的研究生涯。我在阅读很多美国学者写作的文章或者专著之后,也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每一段第一句往往是必须看的一句,而后面的论述则多为论据。一篇文章如果只看每一自然段的第一句,而不看其他内容,就能够对整篇文章有所把握,这是大师的境界。我最近因为一些机缘,读了一点语言学的论文,我发现语言学大师的论文中,不止是每段开头直接点明主题,甚至是每句话不超过十个单词。这个功力需要时日加以练习。
其实,我在研修班上学习的所得非常多,一时之间难以全部写出来,先谈这么多,今后有机会再与老师和同学们交流,可以再添加。
我在老师组织的研修班上获益良多,自然希望更多的有潜质的青年学生从中获益,所以我就根据自己的感想为研修班的课程设计提一点点自己的想法。
对课程设计的建议
我非常喜欢这种讨论式的课程,"圆桌会议"式的讨论,每个人都发言讨论读书笔记和小论文以及大论文。尤其到了第二阶段,同学轮流评论一位同学的文章,老师评论,作者答复。个人很喜欢这种气氛,但是这一学期科研任务和杂务太多,几次课没能够参加,是一个遗憾,好在如果将来老师继续开班,我可以去再蹭一两次。
关于理论阅读,这学期采用了小组阅读的方法,效果不错。优点主要是缓解了很多压力,让大家可能集中力量对某一个学派进行研究。但是却有一定的缺点,我个人的感觉是由于小组的限制,从而对其他小组的阅读书目,可能会由于时间的关系难以专门阅读。建议每组的阅读任务再提前一周进行安排,也就说一共用两周进行阅读,比如说第一周讨论恰亚诺夫,第二周讨论舒尔茨,第三周讨论布迪厄,那么就在第一周让负责布迪厄的小组商量分工,制定阅读计划,第二周将读书笔记凑在一起进行小组内的讨论,老师可以在这一周的课上对该书做一导读,第三周将读书笔记发给大家。这样循环往复,每组必须有一个人打通这一学派的不同作者,这个工作是课下做的。读书笔记也要发给大家阅读,让大家提前心中有数。
关于课程论文,见识了很多同学的文章,甚至包括几位师兄师姐毕业论文的章节,深受启发。建议课程设计将这一传统制度化,也就是说可以有一段时间把以前学员的毕业论文也拿来讨论一下,毕竟当期的学员学位论文可能还没开始写,成果难以落实到纸面上。
关于开班容量和各学科力量,开班容量很合适,我们二十五个人,后来quit了一部分,但还是坚持下来不少。我想就算中间离开的同学也有所收获。建议可以在招收学员的时候,将各学科的力量进行调节,比例由老师掌握,比如研修班叫做"社会、经济与法律的历史学研究",那么社会学、经济学、法学、历史学背景的学生可以有一定的比例。从而各学科力量均衡,能够表达自己的意见,能够充分交流,并从中得到启示。这一次从老师的招生比例上看,学员来自的高校分布更广,而不是集中于一所学校的一两个学院。专业背景却有些集中,很可能造成一些问题只有一部分同学在讨论的情形。
我本人还是希望经济学学生的力量有所体现。虽然我将来是拿管理学的学位,但是倾向于用经济学的方法和理论去分析社会问题,只是有点陷入为方法而方法的困境。就像老师教导的那样,计量性的研究会让分析比较准确。而经济学在定量研究上在各门社会科学中还是比较有优势的,而且经济学的指导思想也不只有原教旨市场主义,学生的意识形态化没有那么强烈,只要在门槛上有一定的控制,对研修班是非常有利的。
彭超
2008-7-17初稿于人大品园
2008-8-9修订于济南洪家楼